第十一章 携手反击-《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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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侯哼了一下,低低道:“冬烘。”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楚休红,你越来越叫我失望。”

    文侯这话有些重,我一怔,也没办法回话。邓沧澜在一边见我尴尬,忙也跪下道:“大人,那蛇人受伤甚重,在路上一直都昏迷不醒,此事不可苛责楚将军,还请大人明察。”

    我对邓沧澜一阵感激。邓沧澜与毕炜都是文侯最亲信的人,但邓沧澜到底和毕炜不一样,如果此番出征,我是和毕炜同去,他现在不落井下石,我就得千恩万谢了,根本不敢想他会为我说话。

    文侯又哼了一声,沉默了半晌,道:“沧澜,休红,你们都是国之柱石,帝国的栋梁之材,正当为国出力。我老了,帝国的将来,都在你们身上。”

    他的话有些动情,我心中也有些痛楚。不管怎么说,如果没有文侯,也没有我的今天。只是他知道我和张龙友、邵风观已经向帝君效忠了吗?只希望郡主生前的预言能够落空,他能够到死都不起二心,这样他在帝国历史上,也是以忠臣的面目终其一生了。

    文侯想了想,道:“好吧,你们征战辛苦,今年也又要天凉了,现在战事已少,就先歇息一两个月,让何从景和蛇人纠缠一阵再说。”他站起身,道,“审问那蛇人郎莫一事,我会安排的。”

    他这话是将我和邓沧澜都排斥在审讯之外了,我们也没有话好说,行了一礼道:“遵命。”

    文侯这时倒笑了笑,道:“你们一直征战在外,也少有闲暇的日子,难得四相军团都回来了,今晚我设宴为你们接风,去醉枫楼吧。洗个澡,带你们属下的高级将官过来。”

    文侯以前也时常宴请我们四相军团,现在因为和蛇人屡屡征战,和他接触渐少,也很少有一起饮宴的机会。但我也知道,我既不能像当初那样对文侯言听计从,文侯也不会对我再像那时一般推心置腹。

    回到营中,我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叫五德营统领出发。钱文义和陈忠正在听曹闻道说我们赴援南安城之事,杨易和廉百策坐在一边。曹闻道口才不算好,不过说到兴头上,口沫横飞,倒是气势非凡。但这一仗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必胜无疑,他说得热闹,钱文义和陈忠只是礼貌地笑笑,接两句口,以助曹闻道谈兴。一见我进来,曹闻道马上道:“统制,你来了,我们走吗?”

    我点点头,道:“走吧。”

    本来该坐马车,不过我们六人出发,都骑上了战马。飞羽的伤已经好了,我骑在马上率先而行,看着帝都的市容。现在帝都确是越建越好,大路宽敞,两边房屋也大多翻新,因此帝都居民十分感激帝君之政,时不时传来歌声,也是歌颂帝君的,什么“微君之故,胡瞻此华堂”之类。我们一行六人走着,心境倒也开朗了许多。舞刀弄枪久了,这样在街上散步的机会也不多。

    正走着,前面忽然一阵乱。我道:“出什么事了?”钱文义手搭凉棚看了看,道:“没事,是执金吾在收要饭的进卑田院。”

    我诧异道:“卑田院?那是什么?”

    地军团没有战事时,五德营轮番休整,此次支援南安城,义字营和信字营就留守东平城,没等我们回来就已回帝都休整了,因此钱文义对帝都现状知道得清楚得多。听我问起,钱文义道:“因为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流落到帝都来。鉴于难民越来越多,有碍观瞻,文侯大人向帝君上疏安置,凡是身强力壮者准许城外开荒种地,三年不纳赋税,老弱妇孺实在无自给能力的,就设卑田院供养,不得任意乞讨。这些要饭的想必是今天刚来的难民吧。”

    我道:“这也是好事啊,那些人为什么不愿去?”

    钱文义叹了口气,道:“事是好事,但卑田院供养岂是好受的,勉强糊口而已。而且卑田院分男院女院,不得男女杂居,而且不养幼儿,幼儿都由人领养,因此带孩子的大多不愿去卑田院。”

    我呆了呆,道:“这么说来,这样子也实在有些不通情理。文侯大人知道吗?”

    钱文义还没说什么,却见一个女子尖叫着叫道:“还我!还我孩子!”夹着孩子哭声。我一打马,道:“走,过去看看。”率先跑了过去。

    那些人离得也不远,飞羽脚力又快,一眨眼就到了跟前。却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几个身着执金吾制服的人正与一个女子拉拉扯扯,那个女子蓬头垢面,一只脚却已断了,竟是个残疾人,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孩童,那小孩正吓得号啕大哭。我喝道:“做什么?”

    执金吾中有个士兵扭过头,见我们六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倒也不敢怠慢,迎上前来道:“我等执金吾正在公干,请问几位是……哈,那不是曹将军吗!”

    曹闻道见那人认识自己,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你是……”

    “小将执金吾百夫长林武。曹将军,当初你曾训练过我们的。”

    二太子伏诛后,文侯对禁军进行改制,大大整编了一番,曹闻道当初曾被借到执金吾去当教官,因此现在的执金吾和当初吕征洋的执金吾大不相同了,这几个执金吾士兵便显得精明干练。曹闻道也展开笑容,道:“是你啊,我还记得和你一队的那个叫……叫陆沐沂的,他的枪法很不错。”

    林武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陆沐沂已经去世了。曹将军,你们回来休整吗?这位将军是……”

    他看向我,钱文义在一边道:“这位便是地军团都督楚休红将军。”

    那士兵听得我的名字,惊叫一声道:“楚将军!”他一说,几个执金吾士兵走上前来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本想斥责几句,但他们如此恭敬,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在马上还了一礼,道:“列位兄弟,这妇人怎么了?”

    林武道:“她一只脚残疾,也养不活孩子的,我们要带她去卑田院,她又不肯去。”

    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子。她粗眉大眼,一看便是个农家女子,年纪应该也不太大,怀中抱着的男孩子此时还在抽泣。我道:“她不肯去,是因为到了卑田院,便要与她儿子分开吧?”

    林武迟疑了一下,道:“她自顾不暇,若是有人愿收养她的儿子,自然要送出去的,不然她也养不活。这是卑田院院规,她也不是不晓得。”

    我心头略略一痛。文侯定下这种规定,本意就是让人口能更快地增长。这些难民要养活自己就很困难,孩子被人收养后,大概能过得更好些,但母子天性,这等强迫她与幼子分开,实在有些不近人情。我道:“她若是能养活自己儿子,便不用被收养了吧?”

    林武道:“这个自然。只是……”他看了一眼那惊魂未定的女子,也不说话,但看神情,他对这女子也不无同情。只是那女子是个残疾,养活自己也难,要养活儿子更不可能了。我道:“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得多少钱?”

    林武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道:“卑田院分发口粮,每年每人也只一个金币。加上衣褥之类,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十个金币也该够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我现在是偏将军,俸禄已是每年三千金币,照这样养法,我一年可以养上三千人了。我从怀里摸了摸,拿出一袋金币来,数了数,有十六个金币,还有些零碎小钱。我把那些金币都拿出来,道:“把这十六个金币给她吧,这样她便可以养大她儿子了,这样的话他们母子总能一起去卑田院了吧。”

    林武一呆,接过金币,向我行了一礼道:“我代她多谢楚将军。”转身走到那些同伴身边低声说些什么,那个女子睁大了眼,似乎也没听清我们在说些什么。我一阵心酸,对杨易他们道:“走吧。”走出一程,还听得林武在对那女子说“这儿有十六个金币,三十个银币”云云。

    到了醉枫楼,里面已是高朋满座。醉枫楼的生意一直很好,现在帝都渐渐远离战争的威胁,醉枫楼的生意竟是一日好过一日。我们下了马,已有文侯府兵在一边牵过,让人传上去,甫一上楼,便听文侯爽朗的笑声道:“地军团楚将军到了,哈哈,四相军团这回都到齐了。”

    我率杨易他们五人到文侯座前跪下行礼,落座已毕,却见这堂上设了四边座位,我的位置是居左,邓沧澜居右,我这一侧是邵风观,毕炜坐在邓沧澜那边,文侯对面还设了几席,却尚是空的。文侯待我坐下,笑道:“楚休红,你来得可是晚了些啊。”

    我站起身行了一礼,道:“末将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还望大人恕罪。”

    文侯笑道:“不必拘礼了,今日难得四相军团都在座,大家脱略形迹,不醉不归,除风月之外,不得谈论他事。”

    这情景,依稀便是当初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样子了。当时我还记得文侯为太子与一个歌姬花月春拉皮条,让我有些看不起。不过当时太子还能微服来此,现在他已成帝君,再不能来这里了。

    我们都坐了下来,因为文侯在座,邵风观也只是点了点头,颔首致意,毕炜却连正眼都不看我。四相军团中,地军团编制最大,我带来的人也最多,邓沧澜的部将有四人,毕炜身后坐了三个人,都是火军团的干将,风军团人数虽然最少,但邵风观身后也坐了三人。坐了一会儿,却不见酒菜上来,只是一班乐人吹拉弹唱,还有流水价上些小点心。我觉有些奇怪,正要问问一边的邵风观,有个人忽然进来,到了文侯面前跪下施礼道:“大人,客人都来了。”

    还有客人?我不禁有些诧异,文侯却一下站起,道:“有请。”

    我来时,文侯只是打了个哈哈,根本没站起来。能让文侯站起来迎接的人到底是谁?我看了下杨易和廉百策,他们眼中也有些疑惑。一边邵风观忽然低低道:“楚兄,是共和军。”

    丁亨利!我恍然大悟。丁亨利是随我一同回来的,来了以后他自有客馆安歇,只是我万没想到文侯居然也请了他。难道,文侯也有拉拢他之心吗?我不由得暗笑,想起当初在五羊城他曾献计要留下我的事。这回轮到他到了帝都,文侯可不像他那样君子,若是他不肯转投帝国的话,可没那么容易过关。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想看看丁亨利该如何应付。

    正想着,却听得扶梯响亮,丁亨利的声音响了起来:“甄先生过誉,丁某愧不敢当。”多半是文侯说了什么赞誉他的话了。我不等他进来,已先站了起来,杨易曹闻道他们也随我站起,边上邵风观见我站起来,也一下站起身,挥挥手,他身后的人便都立直。我们一站起,邓沧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随着站起,剩了个毕炜,到这时不站起也不行了。他与丁亨利没打过什么交道,站起来时脸上不情不愿的。

    我们刚齐齐立正,文侯已与丁亨利走了进来。见我们全都站得笔直,丁亨利一怔,还没说话,文侯已抢先道:“丁将军,这几位你也该都认识吧,今日俊彦齐聚一堂,真是难得的盛事。”

    丁亨利满面春风,道:“甄先生太客气了,几位将军大多见过面,这位想必是毕炜毕将军吧?”

    毕炜满面虬髯,丁亨利现在也留了一部胡须,倒与他相映成趣。只是丁亨利的胡须是金黄色的,而且长相也较毕炜儒雅得多。毕炜见丁亨利问到自己,道:“正是在下,丁将军好。”

    丁亨利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他转身向邓沧澜也问了好,又向我走来,和邵风观打过招呼,才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在下在雾云城这几日,还望将军多多关照。”

    他谈吐斯文有礼,即使是这些客套,也让人觉得诚恳。但我知道,丁亨利尽管确实很诚恳,但他非同寻常,只想提醒文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正想着,脸上忽然隐约似有刺痛,一边似乎有一道极其凌厉的目光看向我。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去,目光是从丁亨利身后看来的。丁亨利此番前来,随身只带了一百多个亲兵,今日赴宴,也只带了四个随从而已。这四个随从面目上看无惊人之处,我抬头看去,也只觉四个人一般地平庸无足道,不禁有些诧异。

    此时丁亨利已然落座,与文侯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文侯所言,尽是些风月之事,我一直以为丁亨利一心都在行伍之中,哪知他谈起这些事来倒也口若悬河。只是我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只顾想着方才那道目光。我征战已久,应该不会疑神疑鬼地弄错,方才丁亨利身后确实有个人看了我一眼,可是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难道,丁亨利身边还带了个极厉害的随从吗?确实,现在共和军虽然和帝国军属于同盟,但双方都知道这种同盟是怎么一回事,丁亨利孤身赴帝都,肯定也要防一手,带的随从绝对不会简单。好在他也不会和我们动手,他的随从就算再厉害,也与我无关。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文侯和丁亨利的对话。文侯谈吐风趣,引经据典,妙谛纷呈,丁亨利虽然没有文侯这等渊博和口才,答上一句却也毫不露怯。我总以为两人会说一说明日审问那郎莫的事,哪知他们却无只字涉及,说的只是饮酒作乐之事。丁亨利身后侍立的四人纹丝不动,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听着他们说话,我也食不甘味,都不知自己在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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