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田月桑时(五)-《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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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被皇上信任人品,但不信任能力,对于一个官员来说,同样是致命打击。

    沈瑞将鸭蛋放回篮子里,脸上带出几分倦意来,讥讽一笑,道:“那帮政客,不做实事,只会搞这些倾轧伎俩。”

    陈师爷虽了然,却也不得不叹道:“东家,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不可不防。”

    沈瑞摆了摆手,收了笑容正色道:“登州百姓穷苦全因这些大户食髓吸血,本府想为百姓谋福,绝不容他们掣肘。随魏家蹦跶去吧,他卖得珍玩卖不得田亩,带得走银子带不走地,凭他耍什么花样,本府不惧担个骂名,定要把他名下所有田亩都籍没入官,分与百姓耕种!”

    几位幕僚师爷皆是一愣,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话,陈师爷带头起身一揖道,“有大人在,实是登州子民之福。”

    沈瑞一步上去扶住他,又止住众人行礼,道:“都是我份内之事,当不得赞。”

    又道:“你们也莫怨我意气用事。魏家这样的,登州定然不是一户两户,要是投鼠忌器,那往后什么都不必做了。咱们只做咱们当做的,登州富庶了,他们的谗言便统统立不住脚。皇上乃圣明君主,自会裁度。”

    众人齐声应是。

    沈瑞这也不全是场面话,他也是真不耐烦了,他太了解京中那些政客了,同长舌妇也没什么两样,天天搬弄是非,任你光明磊落做事,也能被他们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防是要防的,但若防到束手束脚的地步,那真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他对寿哥还是有信心的,不是因着寿哥对他表现出来的亲近,而是寿哥表现出来的聪明。

    而他又不是傻子,“做的好不如说得好”他也一样会。

    他第一时间将登州各项进展写下来递进京,只要登州的发展符合寿哥的期待,寿哥就会一直给予他最大程度的信任和支持。

    沈瑞又捡出一个鸭蛋来,向众人道:“我瞧着这鸭蛋有些意思,晌午给诸位先生添道小菜,尝个野趣。”

    高邮的咸鸭蛋那是自宋代起就有了名气的,如今虽没成为贡品,却也是席间佳肴。

    在沈瑞前世,除却这高邮咸鸭蛋名满天下外,另有一样鸭蛋也卖得极好,便是海鸭蛋。

    如今,登州的海鸭蛋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沈瑞原是更多关注棉布、海产这些大宗产业,着意打造像松江棉布那样的登州品牌。

    而今一枚小小的鸭蛋,让他看到了另一个方向。

    普通的农副产品做好了,一样是品牌!而且惠及面也更广。

    散会之后沈瑞特地叫住小于师爷,请他得空去考察一下那位养鸭专家以及海边儿养鸭的情况,若是可以,便在那边建个小型的养鸭场,开个咸蛋作坊。

    小于师爷应下,又叹道:“大人竟这样看好这咸鸭蛋?可惜迟了些,不然多备出些咸鸭蛋来,送到京里,作端午节礼才是一举两得。”

    端午节素来有吃咸蛋的风俗,俗语说“要吃咸蛋粽,才把寒意送”。

    沈瑞也颇感惋惜,不过转而又笑道:“无妨,赶不上端午,还有中秋呢。只盼明年端午时,登州鸭蛋已能行销天下。”

    *

    却说这边赵三郎乃是偷偷出来告密,在府衙夹道里撞着了人,不免懊恼,回程越发小心起来,悄悄出了府衙,又在外面兜了几圈,觉得完美掩藏行踪了,这才回到家中。

    却不知道这一番都落在旁人眼中。

    正院内书房里,赵宅大管家垂手站在赵员外身前,小声将赵三郎行径说了,又着意提了在府衙里呆了小半个时辰,只怕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赵员外面上毫无波澜,只点头示意知道了。

    大管家便不再说,退到一边儿等着新的吩咐。

    老爷特地让三老爷看到魏家来人抬了东西,三老爷果然耐不住跑出去告密了。不知道老爷这是要试探三老爷,还是要利用三老爷传消息出去。无论怎样,亲兄弟走到这一步,大管家多少还是有些寒心的。

    “马骋那边,联系上了吗?”赵员外问道。

    大管家收回思绪应了声是,又道:“齐家还是靠不住。还是拿银子砸开的马家门。”

    赵员外冷笑一声,道:“这时节,自然谁都靠不住了。无妨,马家认银子就行。他越贪得无厌才越好。”

    大管家低声道:“戚家出面,马佥事只怕也坐不住了罢。”

    赵员外往椅背上舒服一靠,胖脸上又浮现出和气的笑容来,道:“也该是他急一急的时候了。他牙口可好着呢,能撕咬一阵子……”

    书房门叩响几声,大管家忙出去问了情况,又黑着脸进来,低声道:“魏家又来人了。”

    赵员外摸了摸滚圆的下巴,道:“老魏这是要拼死一搏呐?行啊,成全他,咱们就再帮他一把,他这些年没少划拉东西,手里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呢。你拿外账房账本子给来人看,就说咱家也没银子了,寻常东西就不收了,等他拿了好东西来,再压压价。”

    大管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总得把送去马家的银子给填补上才是。”

    赵员外击掌笑道:“正是。”

    赵员外料的没错,魏家如今已是没什么选择了。

    布政使府上没有来人,魏姨娘娘家派来个姓薛的管事,没有带来任何有好消息,张口只是要钱。

    魏员外不是傻子,也担心魏姨娘那边诈他。

    但他根本没有所谓退路,他最是清楚登州有多少人恨他,一旦他失了布政使的庇护,俯首认罪,立刻就会有落井下石的人跳出来,网罗更多罪名,把他一家子嚼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就是现在,济南府还没表明放弃他、他还没倒呢,一向甘当他狗腿子的赵员外就露出獠牙来,想从他身上咬一块肉了。

    魏员外恨得咬牙切齿,却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去,上太太那,让她把那箱子东西取出来,给赵家送去!”

    心腹管事犹豫着,低声道:“与其送赵家,不如让人快马送去张大人那边,左不过也是要给太夫人拜寿用的……”

    魏员外阖了阖眼,道:“送去赵家吧。”

    既是魏姨娘娘家那边派人来了,就表示至少面上,张府是要撇清干系的,他便是送东西去了,张府也未必会收。

    管事退了下去。

    魏员外闭着眼,又寻思了一遍如今拢了多少银子在手里。

    他其实,还有一条路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可以抛下这一切,带着银子远遁,只要有银子在,他还怕什么。

    他不信沈瑞扳倒了他魏家、吞下那么多田,张吉能咽下这口气。他走了,魏家倒了,沈瑞没了威胁张吉的把柄,张吉必然会下狠手对付沈瑞。

    到时候他未尝不能回来东山再起。

    银子,银子,银子先送一小半儿到薛管事那边,稳住他们,向张吉表现一下他的效忠与诚意。

    余下的,他得带走。

    一家子人走是不可能的。

    原配所出的长子次子都二十好几了,留下来也能抵上一阵子。

    续弦幼子还小,又是他的心尖子,他得想法子把他们送出去。

    嗯,普照寺离东门近,就去普照寺住上几天,悄没声的从东门走,往宁海州先住着。

    他这边稳当了再想法子去接她娘俩。

    魏员外盘算妥当,又加快了变卖家产的速度。

    因着他一直对外称病,就让续弦以为他祈福的名义,带着嫡幼子往普照寺住下吃斋念佛。

    那位薛管家既能被张吉派来,便不是个傻的,魏家种种动作都在他眼中,等魏员外拿出银子来,他打眼一看数目,便冷笑道:“想来是真不凑手,俺们也不是讨饭的,那便罢了,俺明日就回去便是。”

    又阴恻恻道:“不知道府衙来抄时,银子还凑手不凑手。”说罢拂袖便走。

    魏员外恨得牙根痒痒,却不能让他真个走了,一番软磨硬泡讨价还价,最终还是被薛管事踩住死穴,带走了大半的银子。

    魏员外心头滴血,但懊丧也无用,现在脱身要紧,总归还是剩下了万余两,有这银子做本钱,支起一摊子生意来也不甚难。

    那薛管事走了两天后,这边魏员外也准备停当了。

    他定好了计划,准备在家里内账房点一把火,明晃晃的告诉全登州、告诉济南府他把证据烧了。他自己也好趁乱脱身。

    万事俱备只差点火之际,朝廷的一份邸报进了登州城。

    很快,满大街都疯传起来。

    巡按山东御史胡节向济南府各界索贿,右布政使张吉借修曾子庙宇银二万两贮于德州,分巡东兖道佥事毛广取泰安州香钱五千两,济南道佥事侯直取德平等县银三千两,济南府知府萧柯、历城县典史李徵等亦各有银送德州,拟等胡节回京时从德州带银走。

    监察御史张禬奉命清查地方屯田,查得此事,遂上本弹劾山东地方诸官。

    皇上震怒,下旨严惩。

    吏部覆议,右布政使张吉、分巡东兖道佥事毛广、济南府知府萧柯追赃降二级,冠带闲住。

    济南道佥事侯直、历城县典史李徵追赃削籍为民。

    左布政使车玺虽未参与,但有失察之过,依违失举,降一级,调至云贵。

    德州卫所涉案一应人皆依法入罪。

    而胡节,身为御史,恃势贪婪,知法犯法,罪加三等,令锦衣卫差官校械系来京,谪戍陕西萧州。

    一身平民衣衫准备跑路的魏员外捏着心腹管事从外面重金买回来的誊抄邸报,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只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天旋地转好似要站立不住,胸口闷得像堵了一团棉花,连喘气都吃力起来。

    他踉跄一步,心腹管家慌忙扶住了他,他却一把推开了管家,圆瞪的双目赤红,恶狠狠的将这邸报抄本撕个粉碎,厉声高喝:“假的!假的!沈家小儿做的局!”

    可喷出来的,除了声音,还有一口血沫子。

    心腹管家都吓得傻了,连滚带爬扑过去扶住魏员外,又凄厉高喊来人请大夫。

    血吐了出来,魏员外倒是觉得胸口没那么堵了,脑子好像也清明了几分,他再次推开管家,大骂道:“蠢货!快叫人去把他娘的那个姓薛的忘八羔子追回来,把银子夺回来!”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脑袋又一迷糊,人已经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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